程培轩上的是最早的一辆大客车，排队上车的时候，看见一个身影似乎挺熟悉，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这人和他一样，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身上穿的是老旧款的牛仔服，那衣服应该穿了许多年，洗得都有些发白了，罩在那消瘦的身上，还显得有些大，像披着个被子一样。
程培轩瞅着他眼熟，却总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目光就这么一直停留在身上。
这人的身体显得特别的虚弱，感觉风一吹人就要倒了，上车的时候还是旁边一位大哥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让他连车上的台阶都迈不上去。
那位相貌淳朴的大哥对他说：“身子骨不好，就别饶哪溜达了，你都瘦得像龙了，在家里老实的待着好不好呀？”
那人嘿嘿的笑了，又冲那位大哥点了点头，坐在了程培轩前面一个空座上。
等车走都坐满人了，车却没开，售票的大姐先挨个查票，有没买的又开始补票。
等查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人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出票来，只好对售票大姐说：
“对不起，我这票肯定是丢了……诶我跟你讲，我真的买票了，不信你到售票大厅去问卖票的。”
“问你妹呀？眼瞅着车都要开了，你让我去售票大厅问卖票的？你丫的拿我开涮呐？”
那个检票的女的还挺横，叽叽歪歪的对他说：“别特么废话，赶紧的，拿钱补票，微信支付宝都行！”
“不是，我……我手头上没钱了……”
“没钱你坐车？下去下去，赶紧滚蛋！”
此时车里的乘客都像看大戏似的，饶有兴致的瞅着这检票的大姐戗戗，谁也没想帮那个男人说句好话。
倒是程培轩听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总算想起来了，他不是看守所里那个总挨人欺负的李哥吗？
之前程培轩听说李哥因为得了白血病，不仅被判了缓期两年执行，还整出个保外就医，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当时程培轩还听说李哥就住在他那个鼎盛医院，可他经历了太多的事，也知道有些人的命真就倒霉催的，想帮也帮不过来，就装作不知道，任由他自生自灭了。
但现在这么巧又遇上了，程培轩觉得这李哥跟他真是缘分不浅，也不好再作壁上观，便起身道：“行了，你们俩别吵了，这个车票钱我替他出了。”
检票的大姐这才算安静下来，走到程培轩面前，让他替那人补了票。
李哥回头看了程培轩一眼，可能是因为程培轩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他根本就没认出来他，只是冲他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
客车起动了，先是出了城区，又直接上了国道，再穿过了一大片的工业开发区，车窗外便是一大片漫无边界的田野了。
程培轩感觉从车窗缝吹进来的风有些不舒服，就把车窗关严实了，又遮上了那油渍麻花的窗帘，歪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过了大约有半个多小时，程培轩旁边位置的坐着的乘客下车了，紧接着又坐过来一位。
程培轩已经感觉到了，却没想睁开眼睛，就这么半梦半醒的睡着。
过了一会儿应该是到了山区，汽车颠颠簸簸的上坡下坎，程培轩再想闭着眼睛也闭不住了，只睁开了，先是揉了揉，又看向了车窗外。
那里的景色跟从前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到处都是崇山峻岭。
而且那山基本上都是光秃秃的，要么是怪石嶙峋，要么就是立陡峭壁，几乎很少能够看见树木和房子。
公路也越来越窄了，很少能见到汽车。
每到一处转角，司机都不住的按着喇叭，生怕见不到对面来车，再来个顶头碰。
看了一会儿，程培轩又转过头，看向身边坐着的这位，却不想他也在盯盯的看着他。
两个人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对方那皱皱巴巴的眼睛立刻弯成了两个月牙，笑得那么开心：“你醒了？”
程培轩没想到，身边这人正是那个李哥，也点着头笑了：“诶，醒了。”
那个李哥说：“刚才……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程培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随口客套道。
李哥又笑了笑：“其实没上车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你是看守所里一块住着的小程对不对？”
真想不到这个李哥眼睛还挺毒，那么早就看出来了，程培轩也不好再遮遮掩掩，继续点头说：“对对，我是。”
李哥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小程，你是个好人，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
“别这么说李哥，我也没做什么……”
“你的恩情我没齿难忘，可惜我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你了……”
“李哥李哥，咱能不这么说话么？”
眼见着李哥哭哭啼啼的，就差当场要跪下了，前后左右那些乘客都好奇的向这边张望，吓得程培轩手忙脚乱，赶紧扶着他，别让他做出过份的举动。
“李哥，我知道你的命苦，谁又没经历过人生低谷呢？坚强一点，好好的活着，或许挺一挺就过去了呢。”
程培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他，只是浮皮潦草的说着自己都不太相信的鬼话。
李哥呵呵的苦笑两声，摇着头道：“我还有什么可挺的？早就挺不过去了……”
接着他像祥林嫂似的，把自己的遭遇从头到尾向程培轩讲述了一遍。
原来李哥名叫李健林，当年也是个学霸高材生，后来考上了金州金融大学，学的是会计专业，还念了个硕士。
当年没等取毕业证，他就被赵明启的荣丰地产给挖走了，紧接着，又跟相恋了四年的校友结了婚，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本以为就这样，人生上了正轨，一切都会顺理成章的好了，可慢慢的，李健林发现，自己的性格根本溶不进，这个充满了欲望的社会。
他不会做假账，不懂得变通，不明白那些人情世故，又太老实了，窝窝囊囊的人尽可欺，所有一切都被他弄得一团糟。
直到老婆跟他离婚，公司又准备辞退他，让他这个泥人也爆出了三分火性，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现在我除了一身病，什么都没有了，我活着也没意思……”
李哥抹着眼泪说：“我就想……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死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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