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之所以令路鸥好奇，一是在这个时代竟有人会做出这样一本地图册；二是这本书比起书架上其他书显得更为破旧一些，应当是被人翻了好多遍。这书架是却邪君的书架，会是谁将这本书翻成这样也昭然若揭，而能令却邪君这般痴迷的，不知是什么奇书？
翻开第一页，作者开头写道：“余少闻天下之大，山川湖海无不胜迹，心向往之；然少见前人记事，憾也。及冠辞父母，行六合之间，见八荒内多有奇景，故录于书，名曰《九州地图志》。”
路鸥一时被震撼了。
不是因为作者的自序，而是因为空白处密密麻麻填上的批注。
这些批注墨迹新旧不一，字迹一笔一划遒劲有力、却在转折收尾处多见潇洒灵逸，多少能反映一些字迹主人的性格。
是却邪君的字。
而最显眼、墨迹也最陈旧的一句是：“终有一日，我当如你、畅游四海。”
……畅游四海么？
这话写到现在也不知多久了，隐约还能看见少年骨子里的潇洒。谁能想到如高山之雪的却邪君，毕生夙愿竟是桀骜自由似灼灼烈火。
可惜他从未忘却过少年时的心愿，却被正道第一人的位置绑了一辈子。
路鸥想起极渊里的承诺，不禁开始纠结：将九剑山还给却邪君，是否就真是他想要的？可若不还给他又要怎么办呢？自己已入了魔，转眼就要被关进烈狱。孟寻书还年轻；宗门长老们又多半被逼出了九剑山、并不对自己抱有好感，若自己去找宗门长老，说不好是先被打出来还是先被骂出来。
思来想去，偌大一座九剑山，竟有一半都是却邪君的。
里间的却邪君沉浸在修行中，对路鸥的发现和纠结不得而知。他若知道路鸥会无聊到翻那本《九州地图志》，必定会事先藏起来、不叫任何人发现。
那上面写的，对他而言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师傅曾嘱咐他顾好九剑山，九剑山就是他的命，若不到弟子足够背负起这担子的时候，他不放心一人逍遥。
自然也会在偶尔生出不甘之心来，但修道路上忌讳执念，执念生心魔，他除了强迫自己放下别无他法。
既然是放下了的事，就不必再拿出来叫人知道了。
——可惜却邪君并不知晓自己年少轻狂的愿望已被人翻来覆去鞭尸了好多遍。
日头转眼落下，路鸥听见有下人在找自己，开门问：“何事？”
那下人见路鸥从隔壁屋子出来，目露惊诧；旋即意识到面前这魔君喜怒不定，忙胆战心惊地跪下了。
路鸥一愣，“你跪什么？”
下人带了哭腔：“小人、小人未曾察觉魔君对原住处的不满，小人有罪。”
路鸥：“……？”
就你们这样服侍的，真是没脾气也要被气出点脾气来。
心里吐槽归吐槽，他也明白说到底都要怪原主，并不在意地道：“无妨，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暖玉床对小书的身体好。今后他若不说换屋子，那里就让给他住吧。”
“是、是！”
下人一面感慨自己运气好，一面又为路鸥突然正常的脾气困扰。但他自认是个惜命之人，便没有问出口来。
路鸥靠在门边，“行了，现在可以说了吧？找我什么事？”
下人道：“启、启禀魔君，山下来了个修士，说是魔君的追随者。”
路鸥眉头一皱，“不见。”
魔君的追随者，能是什么好东西？再说他现在要给美人师傅护法，哪儿来的妖魔鬼怪值得他分神一时半刻？
“可是，那位修士说，他跋涉千里而来，就为见魔君一面……”路鸥今天脾气好，到底让下人胆大了一些。
“不见。”路鸥一口拒绝，“还有事么？”
下人战战惶惶道：“可是那位修士还说……”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哪来这么多‘可是’？”路鸥口吻稍显严厉，“你去告诉他，今晚不趁着喘气下山，就别想下去了。”
眼看着路鸥要关门，下人都快哭了，“可是那位修士说，他有办法打开两界通道！”
路鸥关门的手一滞，“你说什么？”
下人被吓得半个字说不出。路鸥便又重新推开门，弯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他说……”下人哭都忘了怎么哭，“他说，他是阵图世家的嫡子，知道该怎么打开两界通道，跋涉千里而来，只求见魔君一面。”
阵图世家的嫡子？
阵图世家多了去了，大大小小零散一两百个总是有的，谁给他的面子和勇气让他跑过来找死？
在修界集体排斥魔头的大环境下，这种特立独行的反社会分子就显得尤其的智障；但偏偏这个智障知道他现在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你下次一次性把话说完，”路鸥头疼地揉揉眉心，“去告诉他，今晚我身体不适，请他在九剑山客房住一晚；明天再带他来见我。”
下人飞快地跑了。
修真者轻易不染病，一旦感到身体不适，要么是灵气或魔气出了问题，要么是噩兆。显然路鸥的“身体不适”只是推托之词，他确实不想在临近休息的夜晚去见一个让自己糟心的人。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所谓知道封印解除的办法，可能只是一个借口。这个人不远千里来找自己，难道是漆数星？
确认隔音结界还在起作用，路鸥看了看天色，点起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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