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似乎并不意外？”
“意外？”
狄仁杰瞥了眼吴进，嗤笑一声，鄙夷道，“自以为是的蠢货，你以为自己的杀人手段很高明吗？”
吴进笑道，“难道不是？”
狄仁杰见他如此，笑道，“想听听老夫对你的评价吗？”
吴进虽中计，却依旧一脸淡然，脸上看不出半分惧意，犹自自得道，“如今我已是插翅难逃，大人若想夸我几句，听听倒也无妨。”
“好，”狄仁杰点了点头，面露讥色，嘲讽道，“那老夫就来“夸夸”你这贼子，论为人，你狂妄自大、凶残、毫无人性；论手段，你计划混乱，手法粗糙，头脑简单，称的上是个十足的蠢货。”
“你——”
吴进双目怒睁，手腕一抖，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自他袖口滑落，方欲动手，却又突然止住手里动作，讥讽道，“大人真是可笑，嘴上贬低与我，实际却又苦心设计，引我入彀。若依大人之意，岂不白天便清楚在下就是凶手？既然如此，为何白天不抓人，何苦如此？”
“呵呵——”
狄仁杰嘲笑一声，鄙夷道，“为官者判案，尊的是“有发可循”、“有据可依”，岂能如你这等禽兽般草菅人命？”
吴进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大人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
“强词夺理？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以为我等在牢里没发现你那毒针吗？你以为自己假意“慷慨陈词”，却暗中将嫌疑推给李老三能蒙骗的了老夫吗？还是你以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累累罪案无人发现？”
吴进身子一怔，强笑道，“大人这是何意？”
“何意？”
狄仁杰面色一冷，沉声道，“吴进，交州人，天授元年入扬州府牢为吏，去岁被提拔为副班头，在职三年余。期间，连带裴刺史，府牢之中共死五人，有四人为府衙官吏。分别是，前附郭县县令王进忠，前州府主簿张显，前扬州营卫统领罗荣，以及前刺史裴枢。因无迹可查，故都被刺史府定性为意外死亡。然而，经本官翻看府衙历年验尸存档，发现仵作在验尸时，曾在每位死者头部都发现过针孔，如此疑点，却并未引起刑官重视，或者说，是有人在暗中帮你将这些压了下去，你说是吗？”
吴进神色慌乱道，“大人问的是什么？我不太清楚。”
“呵，你清楚，不过是不想说罢了，既如此，本官便请人来帮你说，扬大人，你觉得如何？”
“噗通。”
跟在狄仁杰身后的一名官吏跪倒在地，额头大汗淋漓，哀声道，“大人冤枉，下官真不知情况如此，一切都是裴刺史命下官结案的。”
“哦？裴刺史——”
狄仁杰疑惑，刚开口，就听吴进怒吼道，“住口，无胆鼠辈。”
言罢，执匕冲上，就欲杀人。
却见狄仁杰身侧人影一闪，一道刀芒迎上。短兵相接间，吴进感到腕间一股巨力传来，被逼的连退数步，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你——”
吴进惊恐的望着李元庆，“你便是方才射出飞刀那高手？”
李元庆淡然道，“没错。”
吴进忌惮道，“真想不到，这扬州府衙之中竟然藏有你这等高手。”
“高手？”
李元庆不屑的看着他，“本将军可算不上什么高手，是你太弱罢了，这场中有能力拿下你之人，不下十人。”
“你——”
吴进气急，却拿李元庆无可奈何，冷“哼”一声，扭头看向跪地的杨大人，寒声道，“背主之贼，你若敢胡言乱语，必不得好死。”
李元庆皱了皱眉，手中环刀一扬，喝道，“好贼子，死到临头，安敢如此猖狂，还不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将军怕是想多了——”
说话间，吴进左手猛的探入怀中，还不待众人看清他拿出何物，就一把投入口中，“咕咚”咽下。
“不好，”狄仁杰见他动作，心下一突，连忙高喊，“元庆，快将他拿下！”
可惜，毒药入肚，为时已晚了。
李元庆欺身上前，吴进不做任何反抗，待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哈哈”大笑，片刻后，身子一颤，痛“哼”一声，一缕鲜血自他嘴角缓缓溢出。
吴进依然在笑，只是笑容有些凄惨，脸上有泪，亦写满不甘，他抬头扫了眼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狄仁杰身上，悲声道，“我本是交州阳禺农家子，家中父母双全，有兄嫂，有子侄，日子虽然清贫，却也其乐融融。可恨你大周举兵进交州，毁了我的家不说，竟丧心病狂的下令屠城一日，我一家老小皆尽死在大周铁蹄下，唯有我苟活了下来，可怜我那两个小侄儿，一个六岁，一个才呀呀学走，却生生惨死在我眼前，幼子何辜？从那时起，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鲜血与仇恨。我杀周人是为泄恨，我死有余辜，那大人呢？大人助武氏打江山、夺天下，可曾在何时怜悯过那交州万千无辜？我助裴枢清除异己，为助纣为虐，那大人助武氏为何？大人言我禽兽，那你算什么？禽兽不如焉？哈，哈哈——”
“你这可恨贼子，安敢侮辱大人？”
李元庆听他胆敢如此辱骂狄仁杰，当即手腕用力，就欲斩杀吴进。
“慢着！”
却被狄仁杰一声喝止，狄仁杰一脸悲色的望着吴进，“你是阳禺人？”
话音落下，一时间，院内空气静的吓人，唯有粘油的火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所有人都静静的望着喘着粗气的吴进。
吴进方才服了毒药，此刻毒性已经蔓延全身，他“哇”的吐了一大口鲜血，身子再也无力支撑，直接瘫坐在地，眼见已是将死之人。他左手拄地，臂膀不停颤抖，却倔强的不肯躺倒，就那么仰视着狄仁杰，有气无力道，“没错，我便是阳禺人。”
又见狄仁杰面色复杂，似乎有些愧疚。吴进卯足了力气，喃喃道，“大——大人，你——你记住，阳——阳禺人，不需要，不需要大周人的同情——”
说罢，仰面倒地，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夜空，一眨不眨，脸上挂着解脱的笑容，似乎是望见了星空上等待已久的亲人。
人死了。
李元庆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对着狄仁杰摇了摇头。
“唉——”
狄仁杰长叹一声，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吩咐道，“将杨法曹绑了，派人将他看好，另外——”
他话音一顿，看了眼吴进的尸身，语气低沉道，“将他找个地方埋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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