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简看着越聚越多的兵众,心下不由欣慰,这些人懒散惯了,第一次集结用了足足一刻钟时间,可这次,却已然快上一倍有余。
又等了许久,唐简看着营中已经不再有人走动,显然能到的都到了,便挥了挥手,身后鼓声登时止歇。
唐简高声笑道:“郊东营素来不为人所看重,可今日见着诸位,我心中却是甚慰,你们可知为何?”
众人闻言,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一人说话。
他们大多数人都是经历了郊东营几次换将的,那些将领,威严者有之、暴躁者有之、儒雅者亦有之,可无论哪种,都免不得眼高于顶,毕竟这时候,将卒之别犹如天堑,一个出色的战士,无论立功如何大,想要成为将官,也是难能。
可今日他们见着唐简谈笑自如,丝毫没有上官架子,才开口第一句更是直言夸赞,不由都是面面相觑。
唐简也没指望他们能够回答,笑道:“因为我看见了你们的恐惧。”
众将士又是一怔,一个士卒也许是见唐简面色和蔼,大着胆子问道:“将军说笑了,我们恐惧,这该是耻,又有什么值得欣慰的。”
唐简向着说话的人看去,只见此人身形魁梧健硕,面容刚毅黝黑,手中持着一柄一丈来长的沉重长矛,可在他手中,却有如小儿玩具一般,着实气势凛然。
唐简笑问道:“哦?敢问这位兄弟姓名。”
早已赶来侍立唐简一旁的方季成笑道:“这人我认识,名叫范弘,乃是第三队的步弓手,此人虽然职位不高,却勇猛过人,平素在军营中打架斗殴,此人可没少出风头。”
方季成声音并未刻意压低,众人都是听得见的,那范弘听着方季成夸赞自己,一张黑脸却不由红了红。
军营一向禁止打架斗殴,可郊东营却是个没有王法的地方,唐简听着,倒也不觉有什么不妥,笑看那范弘道:“哦?原来还是位勇士?”
那范弘踏前一步,道:“不敢,小人只是略有些许蛮力,比不得诸位将军智谋过人。”
说着,顿了顿,又道:“此次敌军来人不过三百,却杀得我郊东营好不痛楚,死伤将士竟一倍于敌……将士们都被杀怕了,将军却觉得这值得欣慰,小人大胆,敢问缘故。”
唐简微微一笑,道;“你们觉得怕,是羞耻之事,却不知,恐惧更是让人奋进的苦口良药。
我华夏先民因为恐惧于天、恐惧于蛮荒野人,所以才奋发图强,驱使万民,耕耘荒野,开创华夏族万世基业。大秦因恐惧东方六国之威势,所以才不惜忍痛变革,才有了一统天下之雄伟大业,汉家恐惧于游牧之族,故北伐数次,征讨不臣,这才有了煌煌汉家天威风扬四海。
相反而看,我大晋当初也是疆土数万里之遥,为何却有今日之羸弱,岂不正是居安不思危,藐视天下枭雄所致?
你们只知恐惧让人胆怯懦弱,却不知匹夫一怒、血溅十步,若是因恐惧而奋发,则大丈夫可无往而不利。
诸位虽然被昨夜袭营闹得人心惶惶,可却让得诸位学会了谨慎、从令,这,便是我欣慰之处了。”
众将士多是一些乡野村夫,没读过什么书,虽然郊东营不乏世家公子,可这一番话却依旧听得大多数人云里雾里,唯独那句“匹夫一怒、血溅十步”让人热血沸腾。
唐简看着那范弘问道:“当敌军袭杀而来,兄弟可有惶恐?”
范弘咧嘴一笑道:“不瞒将军,小人自然心中也是恐慌,却不是担心敌军强横,而是担心郊东营之羸弱,唯恐敌军袭营之下,郊东营诸将士溃不成军,自相践踏,却未料到将军竟能举重若轻,击败敌寇,小人由心钦佩。”
唐简闻言,默然半晌,才轻叹一声,道:“郊东营是羸弱啊,堂堂三千甲士的大营被人袭击不说,更令得诸位将士惶恐不已……世人都视我郊东营如无物,那辽燕更敢派三百铁骑就前来袭营,这是耻辱,莫大的耻辱。”
众人听着,即便都是些赌博嗜酒之徒,也不由都是面露惭色。
唐简却是微微一笑,道:“可正是这一场强弱分明之战,却令得我看见了诸多勇士的存在,如那钟诚钟校尉,击锣示警、悍勇杀敌,如那鼓卒周仲夫,如那前副都统张木华,又如在场的许多兄弟。
我们虽然损失了许多人,可这却也是一场令郊东营涅槃重生之战。
从今日起,我不想再听见任何说我郊东营羸弱的言语,从今日起,我郊东营将要成为王牌之师,令得敌军闻风丧胆。”
唐简说完,众人却都是面面相觑,不少人更是唉声叹气、窃窃私语。
唐简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喝道:“你们是人,那些辽燕人也是人,他们能够以一当十,你们为何不能?
我今日擂鼓召集诸位,便是要告诉尔等,我将率军北上,驰援莒家寨大营。”
此话一出,众士卒登时像是炸开了锅一般。
也是,他们常年不曾征战,昨夜袭营已然令得郊东营死伤惨重,这些久不经战阵的将士自然心中恐惧,此时听得唐简不但不退,反而要率兵北上驰援莒家寨,那可又得是一场,不,是许多场恶战,谁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回来。
一名士卒道:“将军,我们参军不过是混口饭吃,郊东营惯例,向来不事战争,只用给各营补充些许兵员就可,将军今日大胜,上头定有嘉奖,且莒家寨并无相关指令下来要求我们驰援,将军此时又何必非要北上去送死?”
唐简冷眸瞧了那士卒一眼,只见此人生得倒是俊俏,肌肤也是颇为白皙,显然便是在郊东营中为数不少的世家之人之一。
“哦?你觉得我们北上就是送死?”唐简笑问道。
那士卒道:“这是当然,行军作战,羸弱之军往往用于前军,以消耗敌军体力,伤亡也往往最大,我们北上驰援莒家寨,一旦有了大战,似我们郊东营这般羸弱之师,必然就是作为前军之用,这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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