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因府库大火昏迷了一夜，现下就暂时在湘儿院子里的一间偏房里养病。正值盛夏，含章殿的院子里绿意盎然，百花争奇斗艳，细细一嗅花香芬芳扑鼻，不远处种在抄手游廊一侧的海棠树上还结满了成熟饱满的红海棠，有两个眼生的小丫鬟正举着竹竿子打果子。
湘儿领着柳杏与春蕊朝红梅的房间走去，那两个丫鬟正巧背对着她们，仰头看树，全神贯注，也没注意到她们。
柳杏眼尖，忍不住瞪了一下眼睛，大喝一声叫住了她们俩。“哎，你们干什么呢？”
公主院子里的东西，哪是谁想摘就摘的。
丫鬟们循声回头，看到湘儿在身后，立马丢掉了竹竿跌跪到地上。
湘儿今日穿了一身的绫罗绸缎，裙摆又宽又大，裥裙是上好的冰蓝细织丝绸，光是做底裙的布料就有三层，外面又配了件薄如蝉翼的淡蓝色小衫，领口处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她耳珠上的羊脂白玉耳坠子交相辉映，与插在发髻上的淡水银色珍珠蝴蝶步摇相得益彰，再加上她原本就高挑秀雅的身材，神情不卑不亢，浑然营造出一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矜贵之态。
若是按照以往，湘儿本觉得，这样的衣服她不配穿，而且这样的衣服也难打理，夏日里穿着也热，她更是绝不会穿这些昂贵的衣裳出来吓唬人的。但无奈昨日大火府里人折腾了一夜，柳杏春蕊她们也忙，早起时也不知是谁为她挑了这一身，就摆在床头那儿，事已至此，她若是执意不穿倒反要折腾人了，想了想，便也没说什么叫柳杏和春蕊伺候着她老实地穿上身了。
只是湘儿不知道，她若是像以往一般穿的平常简单倒也好些，换了这一身名贵且奢华的衣裳之后，哪怕是乞丐也有三分贵相，更何况公主本就生得美艳，眉宇间的贵气也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两个小丫鬟跪在地上，她迤迤然从她们面前经过，一身不吭，两个丫鬟就已经吓得是四肢打颤，抖成了活筛子。
柳杏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忍不住低声啐道：“都是些不知死活的。公主，这都是二姨娘和四姨娘的丫鬟。”
湘儿轻轻地点头：“小事儿，几个果子而已，让她们想摘就摘吧。”
府里的几个姨娘现在都在她院子里住着，院子也就这么大，人家也要吃喝拉撒，总是会碰得到的，总不能让人家天天憋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许人家出来见人吧。
“那也不能就这样拿着竹竿子在公主眼前晃啊，那竹竿子的尖头削得又长又锋利，万一一个不小心，伤到了公主怎么办。”
“你我也是人，都是长眼睛的，哪会那么轻易地被伤到。”
湘儿走快了一些，她并不想在这几个姨娘身上多费心，她现在身为公主，是公主府的当家主母，只要她一声令下，哪个不是要对她点头哈腰好模好样地陪着笑，几个姨娘今日都是听她的安排落脚于含章殿的，她若是看她们不顺心，挥挥手撵她们出去便是，一个个芝麻粒儿大的小角色，不足为惧。
“你若是不喜欢她们在院子里拿竹竿子打海棠果，明日便交代周管事找人把那几棵树砍了，再种些不开花结果的矮树苗。”
柳杏听湘儿这么一说，忍不住想笑，她只不过是一个做杂事的侍婢而已，那海棠树好端端的长着又没犯什么错，她哪里有那么矫情，只因为自己看那两个丫鬟不顺眼就找人砍了人家？
“柳杏只是担心公主会不喜欢，既然公主不计较，柳杏也不计较。”
湘儿微笑，目光赞许。心里琢磨着，现下有柳杏和春蕊陪她……她可真的是很满意。真希望等她逃跑的时候能一块儿把二人带走，免得她又要再挑人，还有可能挑得不如意。
……
红梅正躺在偏房的通铺炕上，她面容惨白，嘴唇干裂，右脖颈一侧有几处指甲大小的烫伤，两只手臂与手掌都缠着被伤口染红的纱布，看起来十分憔悴。
屋里还站着一个侍婢秋娟。秋娟与红梅一同进府，也是打扫府库的，偏巧昨日大火，府库也被一把火烧了，秋娟现在闲得没事儿做，便专心照顾红梅了。
“公主，她刚醒，嗓子哑，说不了话。”
湘儿明白，坐到炕头，接过了秋娟手里的湿帕子。
她用湿帕子轻轻地沾湿了红梅的嘴唇，经历过烧伤的人不能喝水，但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缓解一下患者的不适。“你不用说话，我只问你几个问题，倘若说的对你就眨一下眼，说错了你就眨两下眼。”
红梅疼痛难耐，刚好也急需有人与她说话，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听懂了。
湘儿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地问：“昨日失火之前，是你偷了府库的钥匙。”
红梅眨两下眼。
“你有心要自杀。”
红梅眨两下眼。
“昨日的大火是你故意为之，你可能是与谁里应外合，拿了府库里的什么东西。”
红梅还是眨两下眼。
湘儿抿唇，黛眉轻蹙，问什么都说不是，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春蕊凑到了跟前，紧盯着红梅，清咳两声，假装严肃地道：“你根本是在撒谎，骗公主！”
红梅毫不犹豫地又眨了两下眼。
……
秋娟也忍不住帮红梅说话：“公主，红梅与我都是忠心耿耿，她年纪还小，自幼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完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实在没必要跟旁的什么人里应外合冒险去偷些府库里的东西的。再加上公主府里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过得也足够体面，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反而是离开公主府之后无依无靠找不到办法来养家糊口，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没道理会做出不利于公主府的事情的。”
湘儿明白，略略地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刚刚我与柳杏、春蕊共同推测了一番，想来想去，很多的疑点都必须要先认定是红梅放的火，这些疑点才能够解释得通，然而现在她又拒不承认，不是她做的，难不成是鬼做的吗？”
柳杏蓦地眼前一亮，她一向相信鬼神之说。
再结合上一次含章殿“闹鬼”，有人“半夜读书”的事儿……她霎时兴冲冲地走上前。
“红梅，你是被鬼附身了？对自己做过的事儿全无印象？你不记得自己偷拿过府库的钥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反锁在府库里，更不知道府库里怎么会突然起大火，当你恢复意识的时候，你就已经深陷于火海之中了是不是？”
……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湘儿微拢起眉头。
所有的人都在等红梅回答……
红梅远望着柳杏，抿唇，只眨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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