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书看着眼前甜甜蜜蜜的一片，眼中湿湿漉漉的，想笑又想哭，喘息了半天，才说：“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怎么能不记得呢，那时他在牢里垂死，让她带些饭。她递过来的，却都是茯苓糕、奶香角、油炸香糖柿饼子——都是她自己省下来的晚饭。
杜浒忍不住露出笑意：“一样吃一口，乖。”
奉书反倒摇头，避开了他喂过来的一口点心，小声说：“那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我现在长大了，早就不喜欢吃甜的啦。”
杜浒微微一怔，眼神有些落寞，凝视了她好久，才点点头，问：“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
奉书俏皮一笑：“咸的，鲜的，醋鱼羹，叫花鸡，东坡肉，酱肘子就烧酒。”见他神情越来越错愕，反倒自嘲地笑笑，撩开额前一缕头发，低声说：“过去几年里，我想你的时候，就去买你当年爱吃的东西，假装和你在一起吃，久而久之，自己的口味也变成这样啦。”
也没有害羞，也没有脸红，在他面前，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实话，等着他笑话自己。
可杜浒却没笑，呆呆看着她，嘴角抿着，可还是掩饰不住的颤抖。漆黑的瞳仁里满满都是少女柔和纤细的影子。
他长长叹了口气，忽然一把推开身边的吃食，将她深深揽在怀里，脸埋进她头发，温暖的呼吸中带着水汽。
“对不起……都怪我……对不起……”
奉书感到他全身在颤。她伸手搂住他，拍着他宽阔的后背，安慰的语调：“怪你什么？你待我如此，还有什么对不起的？”
杜浒却说不出来他到底错在哪里，半天，只是说：“总之怪我……让你像现在这样受苦，便是我不好……”
他是在道歉？为了她过去孤苦伶仃的那三年，还是为了她如今随时可能暗淡下去的生命？
奉书上一次听到他自责，是在父亲死后的第二天。他因为没能扭转那个必然的局面，难过得昏死过去，几乎没有再醒来。
她反而担心起他来，柔声道：“我最不喜欢看你勉强自己，那样比我自己吃苦委屈还难受。当年的事，你若勉强了自己，我虽然会有一时的快活，但你却会别扭一辈子。”贴近他，听他的心跳，又笑道：“然而我知道，如今你不再勉强自己了，我能听出来。”
若不是有三年孤独的磨砺，当年那个冲动无畏的豆蔻女孩，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宁静平和的话？若非狠心割断他的庇护，柔弱的藤蔓怎能长成亭亭玉立的小树，让他不得不带着敬畏的正视？
然而杜浒却更加郁郁。天黑了，他点燃了房里的灯烛，收拾出床铺，抱着她坐了上去，枕头垫在她后背。又蹲下身，轻轻把她的鞋子脱下来，隔着袜子，试探着捏她的脚。由于这几日行动困难，长时间坐卧，一双玲珑小脚已经开始浮肿，让她涨得难受。从脚尖到小腿，用手指一按，就是一个好久都下不去的小坑。
他给她揉了一会儿，她便过意不去，轻声说：“我好啦。你坐上来。”
杜浒便坐在她身边，抖开被子，把她的腿盖上，哄她：“睡了？”
奉书微笑着摇摇头，扳过他的脸，看着他。她其实疲惫得要命，时刻都想倒下去睡，但她努力想要醒着。一天十二个时辰，她一刻也不想浪费。
杜浒凝视着她瘦削的小脸，长久地端详，好像面前的人随时都会消失一样。烛光在她脸上映出一跳一跳的光点，造成了些白里透红的错觉。
杜浒颓然闭眼，“可是你现在……你现在……”
奉书微笑：“恐怕挨不过几日啦，我知道，可我不后悔。我做的是大人的事，就要像大人一样承担后果。你该为我高兴才是。你总是想像小时候一样照顾我，保护我，什么都为我包办，可是现在……真的不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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